龙与地下城
作者丨段成旌
城市游侠 宿敌人类
本文原载于Vice，原作者为Elisabeth de Kleer。中文版本由界面新闻彭新编译，首发于界面新闻。触乐获得译者授权，转载了编译后的版本。
位于美国科罗拉多的斯特林监狱肯定不是一个容纳好人的地方，是该州监狱系统中规模最大且安全等级最高的监禁设施，距离丹佛东北达130英里，里面住着了科罗拉多最作恶多端的人：杀人犯、银行劫匪以及几名连环杀手——他们是社会中最无视规则者。然而，每天下午，这伙恶名昭彰之徒却六人一组，围坐在一起，在一款1974年版的《龙与地下城》（Dungeons and Dragons，DND）角色扮演桌面游戏里，合作闯关。《龙与地下城》最早是由加里·吉盖克斯和戴维·阿纳森发明，这款游戏影响极大，面世以来已经有超过两千万的人玩过。在这所监狱里，囚犯们依照游戏规则选择自己扮演的角色，掷骰子确定能力值和技能，组成冒险团队，随后在游戏中解决谜题，战胜敌人，并获得宝藏。
游戏由一名地下城主（Dungeon Master，DM）主持，负责构建世界，创造冒险故事，也是整个冒险的仲裁者和说书人，通常情况下DM根据DND预设的剧本搭建剧情，其他人——包括斯特林里的犯人们，喜欢自己动手搞一些创意玩法，比如骰子，20面骰子是游戏中的重要道具之一，用来抛掷点数进行判定。但它在监狱中被禁止持有，所以囚犯们想出的办法是用20张卡牌代替，用来“掷点”。
“囚犯们依照游戏规则选择自己扮演的角色，掷骰子确定能力值和技能，组成冒险团队，随后在游戏中解决谜题，战胜敌人，并获得宝藏。”
在这场长达三小时的博弈中（俗称“跑团”），肤色各异、隶属不同团伙的玩家们，放下彼此差异并扮演为游戏中的精灵、矮人、半身人等奇幻种族。在地下城主的主持下，踏上冒险之旅，与怪物作战，探索龙穴和城堡。
丨 非典型玩家
梅尔文·伍利·贝伊今年33岁，1米98的身高在斯特林监狱算是相当出挑，自18岁起他便指控数十起盗窃和非法持有毒品罪行。因此，惩治局监狱对他而言就如家一般熟悉。
在他尚且年幼时，贝伊的梦想是成为一名剧作家。“剧院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他说，“通过戏剧，在线性的时间变化中，展开故事。而且，舞台充满了……呃，激烈的冲突。我想这正是剧作家的挑战和乐趣，促使他们突破极限。”然而，贝伊的剧作之梦却岁家庭崩溃而消散，他最终陷入了毒品。
当他第一次被捕，来到斯特林时，注意到一些服刑人员正在玩《龙与地下城》。他对DND并不陌生，实际上，在游戏中做一个故事讲述人体验并不比在剧院差，不过对他来说关于这款桌面的记忆已经有些年了。贝伊加入了这群游戏者，没想到，在监狱里玩DND的时光竟不知不觉改变了他。
贝伊（图右）与两名好友在星战迷聚会上的合影
在这几年里，贝伊所的游戏小团体一直由一个名叫亚伦·克鲁格的DM领导，克鲁格游戏水平高超，对数字和游戏机制极为敏感，几乎没人能够在DND击败他。没有玩游戏时，他会在自己的牢房里绘制表格和地图。“在我能记事起就一直在这些游戏了，”克鲁格说，“这是能让我沉迷的少数东西之一。”
和贝伊一样，克鲁格也是这所监狱的常客了。由于2010年的一场银行劫案，他被判服刑8年。被捕过程颇有戏剧性，警察知道克鲁格正是该案嫌疑人，然而却不知道到哪逮到他，直到经过3个月的侦破工作，办案人员发现克鲁格正在网上募集玩家，参加他举办的一个线下DND跑团。并为活动撰写了一段文案：“一场冒险在等待！你来到Nentir Vale，这里遍布野兽和邪恶，位处文明边缘。”警察在活动现场把他逮了个正着，这事甚至在第二天登上了当地报纸头条。
克鲁格被送进监狱所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局游戏。
克鲁格绘制的地下城地图
克鲁格绘制的地下城地图
在贝伊刚刚玩的一局游戏里，他扮演一名女性半身人，在一所监狱扮演“女人”显然要不小的胆量，不过贝伊并不担心。“当你待在类似监狱这样的地方，”他说，“地位就取决于你的强横和实力了，当你敢坐下来玩这个‘仙女’一词如家常便饭的游戏时，就足够说明自己的自信并赢得尊重。”
然而，他一开始还是低估了这种自信给自己带来的麻烦：狱里另一伙人对他们玩的游戏嗤之以鼻，甚至不时来砸场子。直到有一次贝伊忍无可忍，吼道：“我告诉你们别在玩游戏的时候来惹我们！”并把铅笔捅进了捣乱者的大腿。
他辩解说：“在狱里组织一场游戏并不容易，一天里总共才只有三个小时不被关着并获许碰桌子，这段时间可能还要洗澡和打电话什么的。”作为“危险分子”，狱警对贝伊格外照顾，为了玩游戏，他还说服了自己的狱友邻居帮自己喊话拉人。
丨 地下城主和典狱长
所以，监狱的警官们如何看待这些游戏？
根据克鲁格的说法，大部分监狱守卫默许了他们跑团。有时候甚至会经不住好奇围观并问问题。也许他们颇为惊讶这群麻烦制造者竟会沉迷于精灵和其他奇幻生物的冒险中，有些人甚至鼓励他们多玩。“狱警喜欢这类能够激发想象的东西，甚至有时候准许我去他们的办公室打印地牢、新规则等游戏物品。”贝伊表示。
不过，他们的游戏活动的也被一些人怀疑动机不纯。贝伊说：“此前一位中士一直试图干涉我们玩游戏，没收我们棋子，或是把地图拿走给上头检查，以确保我们不是试图越狱。”
把DND被视为安全威胁，在美国监狱系统里不是孤例。2004年，威斯康星州沃潘监狱便禁止犯人玩《龙与地下城》，甚至还没收了一位犯人撰写的游戏手稿，不过这名犯人最后起诉了监狱，称此举干涉了自己的言论自由和其它正当权利。
在该案的审判阶段，监狱的安全主管布鲁斯·穆拉斯基上校和当事人试图证明他们的决定是正当的。他们称类似《龙与地下城》这样的游戏“助长了敌意、暴力和越狱行为，不仅对服刑人员的改造不利，甚至还危害公共安全。”最终该案升级为言论自由和公共安全之争，6年后，在第七巡回上诉法院的庭审中，起诉者拿出了证据，证明DND和角色扮演游戏对犯人有益，但法庭最终判决维持禁令。
在美国监狱，犯人们可以接触的游戏并不少，不过DND尤其独树一帜：它鼓励合作，并对愿意遵循该原则的玩家给予奖励。更重要的是，有证据表明《龙与地下城》这样的游戏有助于培育积极的社会行为，对于这些服刑人员而言无疑有正面意义——这与上述案件中所说的“助长敌意、暴力、竞争”完全相反。
“大部分监狱守卫默许了他们跑团，有时候甚至会经不住好奇围观并问问题。”
来自俄亥俄州立大学2012年发表的研究报告支持了该观点，研究人员将人们分为两组，分别去玩射击游戏《光环2》的对战模式和合作模式，前者由玩家互相战斗厮杀，后者则让玩家组队一同对抗电脑。
他们设计了一个类似囚徒困境的心理学考验：参赛者可在每局游戏结束时，对游戏奖励进行保留或给予其他玩家，选择后者可以让他人得到双倍的游戏分数奖励。研究者发现，进行了合作模式的玩家更愿意将奖励让予他人，因此，互相信任的团队通常能够获得更多的游戏奖励。至于参加对战模式的玩家，他们更愿意独享。
对于这点，将生活完全投入到DND的克鲁格显然有更深的理解。当笔者与他首次见面，问他作为DM遇到最艰巨的挑战时，他回答是如何联合好这群不服管教的狱友。“起先我们宛如一盘散沙，几乎没人愿意出手帮助队友。”他说，缺乏合作精神让他们在面对目标前甚至自相残杀起来，这伙然只会算计自己的利益，有时候还会因这些自私之举导致团灭。
不过，这么多年来，克鲁格的游戏小团体总算像了点样子。贝伊解释道：“最重要的一点是，游戏里没有帮派之分，肤色之别，不同信仰者也能彼此和谐相处。”他们是精灵、矮人或半身人，游戏将人们凝聚在一起淡化现实的差异。
除了娱乐和培养合作精神，DND同样也可以是一个优秀的治疗工具。早在1994年，心理学家韦恩·布莱克蒙就用一份案例研究披露了《龙与地下城》的奇特效果：这款游戏帮助了一名具有自杀倾向的19岁患者恢复正常，他不接受谈话治疗，却通过这款奇幻角色扮演游戏与医生实现了沟通。这种“龙与地下城疗法”很受布莱克蒙推崇，他一直倡导患者通过DND“探索自己的精神地牢并奋力杀死其中恶龙”。
所以，当游戏被证明对犯人康复有效，那么该怎么呢？是否意味着囚犯也有权利玩《龙与地下城》？最终，我们又回到了之前的案件中的争论核心。
不难看出，美国监狱系统在此类事物上有一种近乎矛盾的认知：一方面，他们需要为犯人提供工具和相应的机制以令后者向善，减少未来再次犯罪的机会。另一方面，作为惩治罪犯的暴力机关，他们又得费尽浑身解数管教这群伏法者，让其尝到苦头。司法机关认为：对犯人进行惩罚本身便是监禁罪犯的手段之一，而阻止犯人从游戏中获得乐趣，自然也无可厚非。但是，这种手段是否真的合适？
也许，对于过去的一些观念，我们需要进行改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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